更新時間:2024-05-03 15:16:15作者:佚名
法國大革命:什么都沒有改變嗎?
眾所周知,英國從選擇性領土代表制(財產或地位代表)到普遍個人代表制的轉變,是基于避免革命的目的,小步慢進地逐步實現的。 因此,TH·馬歇爾將英國公民身份分為三個階段(18世紀、19世紀和20世紀)和三種實現形式(公民權利、政治權利和社會權利)。
法國正試圖以革命的形式實現“新”與“舊”的巨大決裂。 在“第三階層就是一切”的革命熱情下,實現個人政治平等是推翻威權主義、摧毀特權(基于身份)標志的關鍵。
也就是說,普選權在原則上得到承認,并通過革命一下子被帶入政治領域。 1789年的法國革命者甚至期望立即實現英國花了三個世紀才逐漸實現的三項權利。
法國大革命產生的破壞力可以摧毀舊制度中的許多東西,但它并不是勝利者曾經歡呼的理性的勝利,也沒有迅速建立起革命理想所期望的理性政府。
法國大革命未能有效地推陳出新。 這背后隱藏著大革命的一對根本矛盾——指導法國大革命的意識形態(基于統一平等原則)與參與法國大革命的個人(基于追求個人自由自主)的矛盾之間。
作為法國大革命的理論綱領,盧梭的“社會契約”和“人民主權”理論提出,真正的社會契約是人民與其自己的政治共同體之間的契約。 社會契約的本質是全體人民主權,主張建立以“人民主權”為基礎的民主共和政治制度等。
盧梭的政治圖景是以人民作為一個整體作為一個“單一”概念而不是君主的觀念為前提的。 基于革命的共識或以革命的名義表達個人訴求,人民可以共同推翻舊制度; 然而,the ()本身是一個“復數”名詞,是大多數個體的集合。
法國大革命正式打破了舊制度的等級制度,以王權神授結束了國王的專制統治。 但它未能按照統一和平等兩個原則改變千差萬別的個體,更談不上將它們有機地組織成一個整體; 相反,在《暴徒》的作者勒龐看來,大量革命人民陷入了“盲目”、“沖動”、“狂熱”和“輕信”的群體行為,很容易被統治者利用。建立并鞏固自己的統治。
因此,無論是人民主權理想的提出,還是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實踐,都未能解決以下問題:
首先,如何以及由誰將不同的個體聚集到一個政治共同體中? 這個問題的本質仍然是精英與平民的矛盾。
第二,全體人民的意志應當按照什么原則確定? 共同意志(é générale,又譯為普遍意志)與多數人意志的表達(“民眾意志”)有何不同——這涉及到資產階級革命者對“多數人暴政”的內在恐懼。
第三,如果共同意志能夠對個人自由形成限制,那么追求平等統一的“人民主權”原則必然會與自由主義追求個人自治發生沖突——這是關乎平等和自由這兩個最重要的問題。 。 基本革命追求之間的緊張關系也與統一原則與追求自由之間的矛盾有關。 這應該如何協調?
法國大革命
因此,在法國大革命中,一方面是各種革命理想的不確定性、差異性和內在張力,另一方面是肩負著實現革命理想任務的革命者的個人追求——兩者的綜合作用突然顯現出來。使政治變得更加重要。 在領域內取得至高無上地位的個人(主要指第三階層的個人)。
雖然他們普遍接受并且只能接受其合法性源自法國人民和法蘭西民族共同意志的政權”(認同“大統一”原則),但并非所有人都支持、理解甚至了解理性主義政治這些革命理想的背后。 文化。
相反,法國大革命的領導者和參與者都是舊制度下的個人,帶有深深的舊制度印記。 他們通過各種革命口號或目標留學之路,或直接以追求個人自由的名義表達自己的觀點。 新制度的利益。
因此,建立理性政府的革命理想與表達革命(或利益)訴求的個人熱情之間的相互影響、沖突(甚至暴力和流血)和妥協,共同構成了法國大革命的背景。
這一背景導致法國“公民文化”和政治術語中幾乎同時出現了左翼和右翼的概念,使得革命政治口號中的普遍公民權成為事實上的精英特權——選民資格需要滿足嚴格的財產要求。 、性別、年齡、識字率等標準,劃分“積極公民”和“消極公民”,后者沒有選舉權,還有各種間接選舉制度等等……
1789年的法國大革命無疑是一個偉大的世界歷史事件,也產生了一批偉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 盡管包括工人階級在內的法國人民被賦予了革命權利和自由,但大革命的結果實際上是資本家才是公民權利的真正持有者。 一切公民權利的基本來源是財產權,而不是口號。 人們的性格。
這不僅讓托克維爾在1852年感嘆“什么都沒有或幾乎沒有改變(自1789年革命以來)”,也讓法國走上了不斷革命的征程:法國人民想要實現革命理想,但革命本身是舊制度社會演化的結果,是與舊制度決裂的嘗試。
正如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一文中所說:“人們創造了自己的歷史,但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歷史,也不是在自己選擇的條件下創造歷史,而是在直接存在的條件下創造歷史?!睆倪^去遇到、給予和繼承的?!?/p>
人民主權:未完成的民主
1789年法國大革命崇高而偉大的革命理想超越了階級和社會等級。 經歷了制憲會議、立法會議、雅各賓獨裁、“熱月政變”、搖擺督政府等,法國大革命又被“霧月政變”所取代。 最終的結果是“為歐洲大陸的法國資產階級社會創造了一個符合時代要求的適宜環境”。 革命理想和革命結果似乎相差甚遠。
但時至今日,這些革命理想、《人權宣言》的基本訴求,特別是法國人民對人民主權的想象,仍然是法國人民不斷革命的理由,也是“黃背心”的合法性基礎。 “ 移動。
這些理想、信條和賦予人民的想象力,反過來又成為法國大革命最持久、最實際的內容,因為經過兩百多年的各種革命、復辟和政治變革,它們維護了人民的主權。以及平等和團結的原則。 共和傳統已經滲透到法國社會和政治秩序的結構中。
因此,我們發現了自 1789 年法國大革命以來幾乎貫穿法國歷史的一系列雙重矛盾。
第一個矛盾是追求統一原則、實現共同意志的理想與法國“分裂”的現實之間的矛盾。
共同意志的背后是對“人民擁有最終權力”的認識針對大革命失敗后急劇惡化的社會環境,但人民是誰? 保皇派、共和派、自由派、保守派、社會主義者……來自不同社會群體、不同意識形態的人們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不同的答案。
第二個矛盾是追求平等原則、保護普遍利益的理想與社會缺乏公平的現實之間的矛盾。
因為“財產是一項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任何人的財產不得被剝奪”和“人生而在權利上始終是自由和平等的”都是《人權宣言》的重要內容,但《宣言》人權論沒有回答有產者和無產階級如何平等實現自由,也沒有解釋保護資產階級私有財產權與實現普遍利益的關系。
1789年法國大革命提出的“平等”只是基于道德,而非經濟意義上的平等。 因此,階級差異和階級矛盾并沒有因為18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而減少。 相反,它們被19世紀的無產階級革命所削弱。 強調。
1830年、1848年,特別是1871年,無產階級從“自身的階級”轉變為“為自己的階級”針對大革命失敗后急劇惡化的社會環境,不同階級之間和同一階級內部的階級沖突繼續復雜化。 直到第五共和國通過全民投票產生,也經歷了從左右對立到左右共治再到左右共治減少的變化。
如此充滿多樣性的法國近代史,實際上反映了資本主義的各種烏托邦理想相繼破滅的過程,以及各種理想與現實碰撞、不同群體之間不斷競爭與妥協的過程。
首先是“市場萬能”的資本主義烏托邦的崩潰。
18世紀商業社會的發展催生了市場觀念,希望整個社會在市場體制下實行自我調節。 然而,資本主義經濟造成的結構性失業和貧富差距動搖了這個烏托邦的根基。 大多數法國人并沒有因為資本主義而享有繁榮。 相反,19世紀末的法國工人階級絕大多數都處于貧困之中。 。
20世紀80年代以來,市場神話隨著新自由主義主導的經濟全球化浪潮再次席卷法國,1960年代貧困人口逐步減少的趨勢迅速扭轉。 盡管在福利國家政策下,最貧困的人口并沒有變得更窮,但越來越多的人已經脫離了中產階級的生活水平。 法國中產階級占多數的穩定橄欖型社會結構逐漸瓦解,法國社會出現貧富分化。 情況變得越來越糟。
2018年法國貧困報告顯示,以家庭收入僅為國民收入中位數一半作為貧困家庭標準,貧困家庭數量在1960年代占12%,但在2017年增加至30%。
法國的貧困
如今,中產階級的向下流動是促使大量中產階級走上街頭參與“黃背心”運動的重要原因。
二是“一人一票、票均等”的政治普選烏托邦的破壞。
法國人曾經認為,只要實現“一人一票、價值平等”的資本主義政治民主,就能保證每個人都能獨立擁有財產并獲得安全保障。 然而,大眾民主自然與精英政治發生沖突,“財產是一項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利”。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新自由主義逐漸占據意識形態主導地位,選舉本身的作用被相對化、庸俗化。 法國大革命理想激發的民權斗爭的訴求是多種多樣的,但這些多樣化的訴求被凝結為形式上的投票權平等,而各種制度設計確保了精英政治的本質不會改變。
因此,無論左翼或右翼政黨候選人贏得選舉,擁有投票權的公民都無法先驗證明獲勝者領導下的政策的合理性。 一些“黃背心”抗議者甚至提出“我們選出的代表投票做出了違背我們利益的決定”。
“黃背心”運動是一場“不分左右政治立場”的全國性街頭抗議運動。 各種“超越左右”的訴求,其目的就是利用“精英與大眾”的對立或者階級的隱喻。 進行最廣泛的社會動員,共同反對法國現行的精英統治體系和政權、資本、媒體等機構權力。
“黃背心”運動
福利資本主義的烏托邦再一次破滅了。
法國工會一度致力于爭取政治權利,反對福利國家制度,認為福利政策賄賂了爭取個人權利的革命精神。 二戰后,法國開始建立全面的福利資本主義制度,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
雖然這一制度設計的目標是建立“統一、一致、平等”的制度體系,但實際上不同的福利制度是碎片化的,適用于不同的社會群體。 事實上,它們已經成為各個“碎片化”制度背后的社會群體的實現。 以及維護自身利益的經濟甚至政治工具。
一方面,這種碎片化的福利體系削弱了傳統大工會的力量,降低了不同行業工人形成共同利益團結機制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過度依賴通過福利制度進行財富分配,反過來又扭曲了勞動力市場,產生負激勵。
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自由主義思潮夸大了這種負激勵效應,并將社會經濟權利污蔑為“福利陷阱”或“福利奶酪”。
于是,法國精英將法國當前的債務危機歸咎于社會福利負擔過重,即對窮人的過度補貼; 而“黃背心”運動的參與者和其他法國中下層人士則大多將債務危機歸咎于金融權力的擴張,即法國央行喪失了貨幣發行權,導致了債務危機的發生。法國政府的高額債務。
這種不同認識的背后,是法國社會精英與大眾分化的進一步加劇——是新自由主義初次分配制度的錯嗎? 還是福利國家制度造成的?
對上述問題的不同答案正在撕裂法國社會。 此時人民的主權在哪里? 在街頭抗議者中,還是在民選政治官員和議會代表中? 還是選舉背后的各種特殊利益集團?
也許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法國不斷革命力圖實現的人民主權仍然是一個未完成的民主!
團結與平等:現實基礎的瓦解
從1789年到2019年,人民主權始終是法國兩百多年來未實現的革命理想和未完成的民主目標。 “黃背心”運動中提出的許多激進口號從不同角度否定了團結與平等兩條原則,也表明這兩條原則的真正基礎正在松動和瓦解。
一是法國國家能力與金融資本跨國擴張之間的結構性矛盾持續激化,社會不公正和社會分化持續加劇。 20世紀70年代,包括法國在內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相繼陷入經濟停滯期,這些國家市場的資本回報率和盈利能力持續低迷。 結果是:
一方面,法國金融資本規模和勢力迅速壯大并形成壟斷,削弱了國家地位,確立了市場作為人民共同福利的創造者的地位。
另一方面,針對發達國家消費萎縮、資本收益率下降,跨國資本推動經濟全球化,將制造業轉移到勞動力更廉價的發展中國家,在全球范圍內不斷擴大普遍壟斷。
隨著經濟全球化浪潮不斷擴大,法國陷入產業空心化、貧富分化等困境; 跨國資本,特別是金融資本,逃脫了包括法國政府在內的許多政府的監管,甚至“擁有改造國際體系的力量”。 每個成員都受自己的‘法律’(業務規則)約束?!?/p>
這種跨國資本力量對國家能力的制約,加劇了主權國家權力追求與金融資本跨國擴張之間的結構性矛盾。
中下層民眾對國家提供保障或援助的需求因“下中產”而不斷擴大,而國家的能力則因生產環節的遷移和資本勢力的擴張而萎縮; 而且,國家政策的制定是由精英政治控制的。 “減少窮人福利、給富人減稅”的“掠奪窮人、給予富人”的做法越來越多地被采用。
當法國公民將政策制定視為不同人應用不同規則的問題時,不平等感尤其強烈。 這種不平等感正在將法國社會分為兩部分:一部分人感到被剝奪和不公平,因共同的憤怒而團結在一起;另一部分人則感到被剝奪和不公平,并因共同的憤怒而團結在一起;另一部分人則感到被剝奪和不公平,并因共同的憤怒而團結在一起。 以及日益富有的精英,因共同利益而團結在一起。 成為一體。
這促使前者走上街頭,成為基于法國社會根深蒂固的抵抗精神的“黃背心”運動的一員。 “黃背心”運動與法國現有政黨、議員、工會等沒有直接聯系,這證實了它是針對后者的全國性抗議運動,正在改變日益不平衡的勞資關系、加劇社會分化,被掩蓋已久的階級話語再次被搬上政治舞臺。
法國民主口號
其次,法國的代議制民主和左右傳統政黨政治面臨信任危機。 精英政治與大眾民主、政治制度與街頭政治之間的矛盾激化到可能引發法國憲政危機的程度。
基于法國共和傳統,堅持人民主權原則被視為現代政治秩序和代議制民主的必要組織原則。 然而,在實際運作過程中,這一原則卻被不斷弱化:經濟全球化的擴大、歐洲一體化進程的加速、法律作用的加強、非選舉監管機構權力的擴大、憲法委員會發揮更加積極的作用...
上述事態發展和變化,共同損害了人民主權原則以及與之相關的共同意志和普遍利益的既定目標和實現方式。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法國民眾對左翼和右翼傳統政黨都表示失望。 自詡為“不左也不右”的政壇新人的馬克龍,打破了法國第五共和國幾十年來左翼和右翼建制派政黨輪流執政的傳統,贏得了2017年法國總統大選。
如果說馬克龍當選是法國精英政治利用“超越左右”的民眾訴求和大眾民主機制進行精英內部競爭的結果,那么“黃背心”運動則表明精英政治利用了民意,但并沒有真正解決輿論背后的矛盾和矛盾。 需要。
“黃背心”運動全面質疑法國現政權和整個治理結構,并明確指出代議制民主和其他制度性權力的虛偽性。 但他們試圖用政治手段來解決問題,仍然沒有超出代議制民主的范圍。 缺乏明確的方向,也沒有通過現有或其他革命政治手段實現訴求的路線圖。
然而,該運動的持續發展可能引發法國新一輪憲政危機。 建立一個什么樣的“法蘭西第六共和國”正成為法國社會各界的熱門話題之一。
法國追求統一和平等的現實基礎正趨于瓦解,但1789年的革命理想仍在指引法國人民繼續革命,法國人民的人民主權夢想仍是未完成的民主……革命的勝利似乎仍然遙不可及。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不妨借用托克維爾的一句話,“我們一直在尋找的堅實的土地真的存在嗎,還是我們的命運注定永遠與大海搏斗?”
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