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25-09-13 09:03:45作者:佚名
有幸去了趟常州,實話實說,常州人的生活,簡直讓我超級羨慕。
【引子】
常州那碗放有豬油跟蔥花的一碗陽春面,當(dāng)我從上海虹橋站踏上回家的出租車時,那股熱氣跟香味仍舊縈繞在腦海深處。窗外,是上海璀璨奪目卻寒氣逼人的夜晚景象,每一扇亮著燈的居所,都仿佛一個不停歇的處理器,透出焦灼與倦怠。
我身旁的丈夫陳凱,自坐上汽車以來便一言不發(fā),始終專注于用手機回應(yīng)工作群組的訊息,亮光投射在他的面容上,那方曾讓我深信無與倫比英俊的臉龐,此刻僅余被數(shù)據(jù)指標(biāo)與業(yè)績壓力磨礪出的呆滯神情。
“兒子睡了嗎?”我開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顯得有些空洞。
是的,我母親剛才用微信告訴我,九點鐘就休息了,今天沒有咳嗽,他一邊說一邊快速地敲打鍵盤,頭都沒有抬一下。
沒有咳嗽,這個信息讓我內(nèi)心受到觸動,蕩漾起層層感受。兒子童童已經(jīng)持續(xù)半個多月被過敏性咳嗽困擾,醫(yī)生認(rèn)為需要更換環(huán)境進行休養(yǎng),因此我以這個為借口,帶他前往常州,去投靠在那里安家的表妹芳芳。
這次去常州的旅程,仿佛一把鑰匙,開啟了我一直不敢面對的潘多拉魔盒。
芳芳家位于青果巷旁邊的一個老舊社區(qū),住處面積不大,不過打理得十分整潔明亮。下午四點半,她先生便結(jié)束了工作回到家里,手里拎著剛從菜市場買來的活蹦亂跳的蝦。五點鐘,芳芳也趕到了家,隨手脫掉腳上的高跟鞋,穿上廚房用的圍裙,緊接著廚房區(qū)域就傳來了各種廚具碰撞的聲音。到了六點,全家圍坐在餐桌旁用飯,客廳的電視正播放著本地的新聞報道,內(nèi)容涉及有哪家孩子參加了什么特長培訓(xùn),還有哪個公園的桂花已經(jīng)綻放。
沒有沒完沒了的工作,沒有沉重的房貸讓人難以呼吸,沒有地鐵里擁擠不堪的人群,他們臉上,有一種我許久不見的,名為“放松狀態(tài)”的神情。
重抵上海次日,我佇立于逾兩千平米居所的露臺之上,俯瞰樓下車流不息,初次對自己耗費十年心血的營生,萌生莫大困惑。我標(biāo)榜的“上流日子”,實則是被一連串?dāng)?shù)字束縛的囚籠。每月五萬的按揭負擔(dān),每年二十萬的私立教育開銷,加之夫妻二人日漸后移的發(fā)際以及體檢單上屢增的警示符號。
那個晚上,陳凱又一直忙到半夜時分。我為他留了一盞燈,還溫了一碗湯。他到家的時候,我正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一張常州地圖。
他換鞋的動作頓了一下,“怎么還不睡?”
我抬頭望向他,見到他眼中顯露的倦意,鄭重其事地表達:“陳凱,我們……要處置上海的房產(chǎn),遷往常州定居,你看這樣可好?”
那一刻,空氣似乎停滯了。他臉上原本的倦容立刻消失,換上了一副更為復(fù)雜的神情,包含著驚訝,透著離奇,還夾雜著一絲我無法理解的……失落。
【第一章:風(fēng)暴的起點】
林薇,你清楚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嗎,陳凱沒有回應(yīng)我的詢問,他取下了自己的大衣,胡亂地扔在了沙發(fā)上,這正是他心緒不寧時的典型表現(xiàn),他連續(xù)工作了一個額外的班次,感覺思維幾乎要崩潰了,所以請你不要拿這種事情來戲弄我
我并非戲言,起身后將那張圖紙攤開在矮桌上,用手指著其中一片青色區(qū)域,那里便是芳芳住所,緊鄰著游樂園,房價僅是我們的十分之一。我們能夠換得更為寬敞的居所,并且還能節(jié)省下相當(dāng)可觀的資金。童童的咳喘,遷居到那個地方三天便痊愈了。那里的空氣與環(huán)境,都勝過此處。
我的說話速度非常快,好似一個急于兜售商品的推銷員,將自認(rèn)為的各種長處全都列舉了出來,并且覺得這些足以令人信服。
陳凱只是輕蔑地笑了一聲,他來到飲水器那里,為自己接了一杯涼水,迅速喝干,杯子猛烈地摔在臺面上,發(fā)出了沉悶的撞擊聲。
百分之一?林薇,你思維是不是被鎮(zhèn)江那碗清湯面給弄混亂了?我們的任務(wù)如何處置?我近期剛被單位提拔為負責(zé)人,你的方案也處在重要階段。倘若我們離開,所有努力都將白費,你明白嗎?
職業(yè)隨時能夠更換,收入亦可持續(xù)獲取,然而身體和愉悅感又怎樣呢?我提升了嗓門,積壓已久的憤懣與不安終于尋得宣泄途徑,詢問道,你多少時候未曾與童童共進晚餐了?我們二人又有多久未曾靜謐地相對而坐,傾心交談了?每日醒來便直面業(yè)績指標(biāo),入夜便縈繞著房屋貸款,這般生活,你難道不感到疲憊嗎?
疲憊嗎?人人都會感到疲倦。陳凱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他走上前來,指向窗外那流光溢彩的夜色,那片繁華的都市景象,那是上海啊!我們究竟耗費了多少光陰,才在這片土地上站穩(wěn)腳跟?難道你已將剛離開校園時蝸居在狹小空間里的情景拋諸腦后了嗎?又或者,你忘記為了籌集購房的首付款,我們兩人曾連續(xù)多少時間以方便面果腹?如今你卻說要離開?林薇,你實在是太過分了!
“自私?”這兩個詞讓我猛地一哆嗦,眼睛頓時就紅了。我努力克制著,眼淚沒讓它們掉下來,我為了這個家,整日忙個不停,兩頭跑,既要管好工作,又要照顧好家里,我怎么會自私呢?陳凱,你捫心自問,你真的在乎過我是不是太累,是不是真的高興嗎?
他的嘴唇輕微顫動了一下,但最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這種寂靜,比任何劇烈的口角都更加令人心碎。
成年人情緒的失控,并非大聲哭泣,而是猛然間歸于寂靜。如同設(shè)備過度使用,熔斷了安全裝置,周遭環(huán)境立刻沉寂無聲。
我望著他,這個與我相伴十年的伴侶,心頭涌起一種全然陌生的感覺。我們彼此之間,并非僅僅隔著一張小桌,而是橫亙著一條難以跨越的巨大距離。這條距離的實質(zhì),被稱作“現(xiàn)實”。
你感覺累了,應(yīng)該早點休息了。他轉(zhuǎn)過身去朝臥室的方向走,他的身影透露出拒絕和倦意。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門悄無聲息地合攏,也切斷了彼此交流的途徑。我獨自佇立在空蕩蕩的起居室中,窗外的喧囂仿佛在嘲弄我。我拼搏了整整十年,獲取了這座城市的一席之地,卻犧牲了全部的生活質(zhì)量。
那個晚上,我難以入眠。陳凱那句“你太自私了”總在耳邊響起。的確,我可能有些自私。我常常想起一種沒有被數(shù)字控制的日子,那種能聞到花香,聽到鳥鳴,悠然吃頓晚餐的日子。然而,這種想法在陳凱眼中,卻像是背棄了我們曾經(jīng)付出的所有。
【第二章:看不見的裂痕】

那次爭吵之后,我和陳凱之間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冷戰(zhàn)。
我們同處一個屋檐,卻似兩個不熟的門客。他每天早早出門,很晚才回來,我則負責(zé)照顧孩子,整理家務(wù)。我們會在餐桌上談?wù)摵⒆拥膶W(xué)業(yè),會在臨行時彼此叮囑帶好門閂,僅限于此。往昔的親密無間和知無不言,全都不見了蹤影。
他不再告知我工作方面的困擾與成就,我也無心再探詢。我們的溝通,變得單調(diào),僅限于回應(yīng)“嗯”、“行”、“明白了”。
某次,我贈予他一件嶄新的衣裳,將其撫平妥帖地安放在床鋪一側(cè)。他晚間歸來,并未瞧上一眼,仍舊套上了那件陳舊的。我內(nèi)心感到十分壓抑,卻連一個字也吐露不出來。某些話語一旦宣之于口,便成永訣,而另一些話,卻永遠難以啟齒。
周末,我領(lǐng)著童童去了公園。觀察別人家都是父母陪伴孩子,到處充滿歡聲笑語,可我這邊,只有一個不知疲倦跑動的小孩,還有一片難以填補的空缺。童童忽然跑過來,拽著我的手,揚起小臉詢問:“媽媽,爸爸為什么總是不參與我們玩耍?”
我喉嚨一緊,便蹲下身,撫著他的腦袋,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我唯有強顏歡笑,說道:“父親事務(wù)繁多,需掙錢為童童購置玩具呢。”
童童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接著補充道,他其實并不需要玩具,他真正渴求的是爸爸的陪伴。
那個時刻,我險些在孩子眼前失聲痛哭。我轉(zhuǎn)過身去,假裝在整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使勁揉了揉眼睛。我一直認(rèn)為,我已經(jīng)給了孩子最優(yōu)越的物質(zhì)環(huán)境,國際學(xué)校,各種高級的興趣課程,卻忽略了孩子最渴求的,其實是父母的悉心陪伴。
這場冷戰(zhàn)的第一個大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雨夜。
那個日子上海暴雨傾盆,我駕車前往接童童放學(xué)。道路異常擁堵,原本半小時的行程,耗費了一個半小時。見到童童時,他站在校門口已經(jīng)等得臉色煞白。
回到家里,我手忙腳亂地為他熬制姜湯,幫他更換衣物,他卻突然開始發(fā)高燒。我測量了他的體溫,是三十九度二。我頓時慌了神,馬上撥通了陳凱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雜,是KTV的音樂聲。
“喂,老婆,怎么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酒意。
陳凱,童童體溫很高,已經(jīng)達到三十九度以上,我們必須要馬上去醫(yī)院,我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哽咽。
什么?那么高嗎?你先讓他服用些退熱藥劑,我這邊……實在走不了,正招待一位關(guān)鍵客戶呢。
那家伙?那家伙難道比你的孩子還要金貴?我再也忍不住了,對著話筒大聲嚷嚷,陳凱,你究竟有沒有良心!你兒子正發(fā)著高燒,你還在外面廝混玩樂!
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接著傳來陳凱語氣同樣焦躁的回應(yīng):我剛才正忙于招待客人呢!你可否少些胡攪蠻纏?你先坐出租車去醫(yī)療場所,我處理完手頭事情立刻趕往現(xiàn)場!
“嘟嘟嘟……”
他掛了電話。
我緊握著那部毫無溫度的智能手機,一時呆立不動,感覺全身的勁都被掏走了。外面,雨點兒使勁兒拍打著窗戶,仿佛在為我的悲傷落淚。
我望著床上臉頰滾燙、神志不清的兒子,倍感心痛。突然意識到,我們這個家,已經(jīng)出了問題。不僅是童童的身體,我和陳凱之間,那道裂痕,也變得深不可測。
我沒有再撥通他的電話號碼,而是平心靜氣地找出退熱藥物,讓童童服用了,接著用溫水為他擦拭身體,隨后整理好隨身物品,招來一輛出租車,抱著孩子,一個人走進了那個狂風(fēng)暴雨的夜晚。
出發(fā)前往醫(yī)療機構(gòu)的途中,我向芳芳傳遞了一條信息內(nèi)容為:已經(jīng)做出決斷,決定解除婚姻關(guān)系。
【第三章:回憶的碎片】
醫(yī)院過道中,藥水氣息與陰冷空氣交織,讓人感到憋悶。童童安臥病榻接受點滴,面色發(fā)白,氣息平穩(wěn)。我守在他旁邊,緊握著他涼颼颼的小手,已經(jīng)通宵未睡。
深夜三點,陳凱才抵達那里。他身上殘留著酒味,頭發(fā)十分雜亂,望見我時,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歉意。
“怎么樣了?”他放輕了腳步,聲音沙啞。
我沒瞧他,光顧著看輸液管里一粒一粒往下墜的藥水,語氣很淡地說:醫(yī)生講,是病毒性感冒引發(fā)的急性喉炎,要是再遲來片刻,或許會喘不過氣來。
陳凱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移步至病床,彎腰探了探童童的額頭,手臂在空中懸停了片刻,顯露出幾分茫然。
抱歉,那個委托人地位非常關(guān)鍵,牽涉到企業(yè)未來半年的一個核心工程……

“別說了。”我打斷他,“陳凱,我們談?wù)劙伞!?/p>
他停住了,好像沒想到我會說得這么安穩(wěn)。用最安穩(wěn)的言辭表達最激烈的心緒,也許就是這個道理。
“我們分開吧。”當(dāng)我吐出這四個字,感覺心臟被一只看不見的東西死死抓住,痛得透不過氣。
陳凱突然抬起了頭,眼中流露出極大的驚訝。“你剛才說什么?林薇,你這是在胡言亂語嗎?”
我神志清楚,此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加理智,我看著他,這種日子實在難以忍受,我厭倦了,不希望我的兒子在缺乏父愛的環(huán)境中成長,我也不愿自己的人生只剩下賬單和漫長的守候。
僅僅因為昨晚我沒有立刻到達那里?我已經(jīng)表達了歉意!你真的這么在意嗎?他聲音放低了些,但內(nèi)心的憤怒卻十分明顯。
不是單純因為昨晚,我搖搖頭,眼眶又有些濕潤,是接連不斷的許多個夜晚,是你錯過的每一次家長會議,是童童生病時你總在忙工作,是我們之間除了金錢和孩子,再也找不到共同話題,陳凱,你還記得我們剛到上海的那段日子嗎
在情緒最飽滿的時候,我切入了回憶。
十多年前,我和陳凱,兩個初入社會的青年,扛著兩個包裹,佇立在上海火車站的南邊場地。當(dāng)時的我們,眼里閃爍著希望,心中燃燒著激情。我們擠在住著七八個人的合租房里,吃著五元錢的蛋炒菜,卻能談通宵的憧憬。
他說:“薇薇,等我,我一定讓你在上海住上最好的房子。”
我說:“阿凱,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那個時期,我們最顯著的愉悅,在于周末前往無需付費的園林散步,又或是在領(lǐng)到薪水后,盡情享用一家高級的快餐店。他總是把雞腿遞給我,而自己只吃雞翅。我若染上風(fēng)寒,他會跑遍大半個市區(qū),只為尋來我所偏愛的那份湯品。
我們的愛情,是在一間間出租屋里生根發(fā)芽的,貧窮,卻堅韌。
他為了攢夠購房的首付款,白天外出從事三份不同的工作,我則在夜晚從事家庭教師的工作,我們倆如同兩只辛勤的工蜂,一點一滴地積累著屬于彼此的家園,當(dāng)領(lǐng)到房產(chǎn)證明的那日常州國際學(xué)校,我們在空曠的毛坯空間里,緊緊相擁,激動得淚流不止。
我們以為,有了房子,就有了家,好日子就要開始了。
我們?nèi)歼z忘了,那座建筑不過是鋼筋水泥的框架,真正的歸屬,必須依靠溫情和歲月來營造。
你遺忘了,你的記憶變得模糊了,你只惦記著必須為你打造最華貴的居所,卻忽略了當(dāng)初我強調(diào)過,有你的地方才算是真正的家。
陳凱佇立不動,宛若石像。醫(yī)院過道刺眼的亮光映照在他面部,我初次在他那總是充滿信心的面容上,察覺到困惑與哀傷。
“我并非遺忘……”他費勁地吐字,嗓音仿佛遭砂紙粗磨,“我僅僅……僅僅渴求能為你與孩子營造安穩(wěn)日子。我憂慮,我憂慮我們再度陷入往昔那種窘迫光景。”
“可是現(xiàn)在的生活,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我反問他。
他答不上來。
我們之間的安靜,被童童的囈語打斷。他扭動身體,低聲呼喚著:“父親……父親……”
陳凱的身體突然一顫,他立刻奔向床鋪,緊緊抓住孩子的手,眼眶馬上就泛起了紅潤。這位在生意場上呼風(fēng)喚雨、樣樣精通的漢子,此時此刻,終究放下了所有的防備,顯現(xiàn)出內(nèi)心最脆弱的一面。
我望著他的背影,內(nèi)心百感交集。我們其實都沒有過失,我們只是,在前行途中,漸漸迷失了方向。
【第四章:第三人稱的獨白】
陳凱關(guān)上病房的門,輕輕地走了出去。
走廊末端的窗子敞開著,凌晨四時的寒氣涌了進來,使他在酒精和通宵的影響下有些昏沉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些。他從懷中掏出煙盒,手顫得非常明顯,費了好一陣子才點燃。
他并非對林薇毫無感情留學(xué)之路,也并非對這個家漠不關(guān)心。實際上,他所有行為,都是為了這個家考慮。
他清楚記得林薇懷寶寶期間,身體反應(yīng)很大,經(jīng)常惡心,沒什么胃口,特別渴望嘗一嘗家鄉(xiāng)的酸菜魚。他走遍了上海市區(qū),卻沒能找到一家餐館能做出相似的風(fēng)味。于是,他鼓起勇氣聯(lián)系了母親,詢問制作方法,隨后在狹小的出租屋廚房里,手忙腳亂地嘗試著為她烹飪。當(dāng)她吃得滿臉幸福時,他感到那份喜悅,甚至超過了完成價值百萬的項目所帶來的滿足感。
童童降生那一刻,他緊擁著那個溫軟的嬰兒,初次領(lǐng)悟到責(zé)任意味著什么。他暗下決心,定要給這個幼小生命提供人世間最優(yōu)越的條件。

他于是加倍努力,成為單位里最常熬夜的人,也成了宴席上最能海量的人,職位逐漸攀升,從基層員工,到主管,直至擔(dān)任當(dāng)前職務(wù),他為林薇購置了新車,為家人買了更寬敞的居所,為童童選報了頂尖的私立教育機構(gòu)。
他以為,這就是愛。這就是一個男人對家庭的擔(dān)當(dāng)。
他傾注了全部的時光與心力在職業(yè)上,他猜想林薇能領(lǐng)會。他以為那些客觀的統(tǒng)計,那些儲蓄賬戶里的數(shù)字,就是他無言的表示。
直到今晚,林薇說出“離婚”那兩個字。
如同巨石壓頂,猛烈沖擊著他的內(nèi)心。他突然意識到,似乎犯下了某種過失。
他回想起林薇動身去常州之前,他們曾因瑣事口角。他大聲責(zé)備了她,指責(zé)她變得越來越難以溝通。她沒有反駁,只是安靜地打包了行囊。他那時只感到煩躁,如今回想,她當(dāng)時該是何等失落。
他回想起林vette的衣櫥,里面陳列著不少雅致的裙裝,然而她最常穿的是便于活動的T恤和牛仔褲,需去接孩子,也需去菜場。
他回想起她常說的話,以前是“阿凱,你猜我今天發(fā)現(xiàn)了什么有趣的”,如今變成了“童童的作業(yè)需要你幫忙”。她的生活,從兩個人組成,變成了一個家庭,而他的生活,卻好像只剩下工作。
煙蒂燙到了手指,他猛地回過神來。
他取出了自己的移動電話,聯(lián)系簿之中,那位“關(guān)鍵人物”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依然位于首位。他稍作躊躇,指尖滑動,打開了網(wǎng)絡(luò)瀏覽器界面。
搜索欄中,呈現(xiàn)著他方才隱秘檢索過的信息,包括,兒童急性喉炎可能造成的損害,長期咳嗽對于兒童肺部功能的不良作用,以及上海與常州兩地空氣質(zhì)量的比較情況。
一條條冰冷的結(jié)果,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眼睛。
他總以為自己在為這個家擋風(fēng)遮雨,沒想到,最大的風(fēng)雨,其實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以“為你著想”為借口,奪走了妻子和孩子最寶貴的相處時光。
手機屏幕里,突然彈出一則新聞,標(biāo)題叫做《中年男性的垮掉,源于妻子的緘默》。
他點進去,看著里面的文字,感覺每一個字都在說自己。
他熄滅了香煙,然后折返回去往病房里面走。林薇趴在床沿上已經(jīng)睡熟了,眉頭仍然皺著,眼角還殘留著淚跡。他取下自己的大衣,小心翼翼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凝視著沉睡的家人,內(nèi)心形成了一個決斷。這個決斷,或許會令他失去當(dāng)前所擁有的一切,但他清楚,倘若遲疑不決,失去的將是他的整個天地。
他取出了通訊工具,不再瀏覽工作相關(guān)的信息群組,而是開啟了一款求職類的應(yīng)用軟件,將工作區(qū)域,從“上海”,調(diào)整為了“蘇州、杭州、常州”等城市。
他想,或許,現(xiàn)在改變,還來得及。
【第五章:一碗餛飩的溫度】
童童出院后,我和陳凱之間的堅冰,似乎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他不再輕視我建議的調(diào)整,雖然沒有正面回應(yīng),但他恢復(fù)了固定時間離開的習(xí)慣。偶爾會自行操刀,烹制幾道他擅長的佳肴。盡管口感……難以形容,不過見他在灶臺前忙作一團,我內(nèi)心最堅硬的部分,漸漸變得溫和。
一個周六的清晨,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陳凱已經(jīng)離開了。我心中猛地一沉,猜想他又去單位忙工作了。來到居室,忽然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陳凱在廚房里,用我那條粉紅色的圍裙系在腰間,他正忙著包餛飩。他手法相當(dāng)生疏,不是包出的餛飩餡料過多導(dǎo)致面皮撐破,就是面皮弄破了餡料會流出來。他手邊的矮碗里,已經(jīng)積了不少包失敗的餛飩。
“你……”我靠在門框上,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
他轉(zhuǎn)過頭望見我,顯得略帶羞澀地抿嘴一笑,臉頰上留有少許面粉痕跡,"你已蘇醒?我的舉動擾你了?"
“沒有。”我搖搖頭,“你怎么想起包餛飩了?”
童童前天不是表達過想吃餛飩的愿望嗎。他低著頭,仍舊在處理手中的面皮。從前,他的母親經(jīng)常親手為他包餛飩。她說,家庭成員,應(yīng)當(dāng)和睦地聚在一塊,共享一碗滾燙的餛飩。
我的心,被這句話輕輕地撞了一下。
我向前走去,拿起一張餛飩皮,接著用勺子取了一些餡料,手指輕輕一合,一個規(guī)整的元寶餛飩便制作完成了。

你這樣不妥,我同時做示范,并說明,你看,應(yīng)該這樣做,此處需要收攏一下口……
他學(xué)著我的樣子,雖然依舊笨拙,但總算包出了一個像樣的。
光線透過廚房的玻璃門射入,落在我們身上,感覺十分舒適。我們彼此沒有交流,各自低頭忙碌著,一個在收拾東西,一個在準(zhǔn)備食物。周圍彌漫著面粉和肉餡混合的獨特味道。
那個時刻,我好像穿越到了從前,在那么一個面積不大的租住空間里,我們共同想象過日后的模樣。
餛飩已經(jīng)烹制完成,每人分得一碗。童童吃得渾身冒汗,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父親包的這餛飩,味道太美妙了!”
陳凱凝視著兒子,眸子里閃爍著光芒。那是他很久未曾顯露的,由衷的歡欣。他抬起頭望向我,恰巧對上我的視線。我們彼此會心一笑,先前所有的隔膜與不滿,似乎都在這碗熱乎乎的餛飩中,漸漸消散了。
吃完飯,陳凱從書房拿出一沓資料,放在我面前。
“這是我最近看的一些機會。”他說。
我往下掃視,首份資料來自常州的新能源企業(yè),是關(guān)于技術(shù)主管的職位招募,后面附有蘇州、杭州部分企業(yè)的相關(guān)內(nèi)容。
我抬起頭,驚訝地看著他。
那個日子在醫(yī)療場所,我思緒萬千。他注視著我,目光十分專注。你所說的確實如此,我們一路前行,卻忽略了最初啟程的動機。我把獲取財富當(dāng)作了終點,卻忘記了它僅是過程。我遺忘了,我努力拼搏的根本原因,是為了讓你和寶貝過上美好生活,而不是讓你們面對一個空無一人的居所。
“所以……”
因此,讓我們一同審視吧。他將文件移到我手邊,提出不必局限于常州,不妨廣泛考察,尋覓一個雙方都心儀且利于未來發(fā)展的城市。對于上海的房產(chǎn),我們既可以選擇出售,也可以考慮暫時出租。我們無需倉促定論,應(yīng)當(dāng)共同商議,可以嗎?
“好嗎?”這三個字,他問得小心翼翼,帶著一絲懇求。
我的眼淚,終究沒能忍住,滑落了。這次流下,并非源于不甘,而是出于內(nèi)心的觸動。
我等這句話,等了太久了。
我拼盡全力去推的那扇門,其實并未鎖著,只是他留在門里常州國際學(xué)校,不肯為我開啟。此刻,他卻自己走了出來。
我點點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好。”
【第六章:告別與新生】
做出決定,比想象中要快。
我和陳凱耗費了一個月光陰,共同考察了數(shù)座城市的職業(yè)前景、文化設(shè)施以及居住開銷。最后,我們還是決定定居常州。這并非僅僅因為芳芳在那邊,更是由于那座城市規(guī)模適中,既有江南的柔美韻味,又兼具新興產(chǎn)業(yè)的蓬勃生機,正好契合我們的事業(yè)追求和生活夙愿。
陳凱迅速收到了那家新能源企業(yè)的錄用通知,報酬比在上海時減少了三成,他對此并不在意,認(rèn)為能夠換取每天下午六點下班,以及周末兩天休息,非常值得。
我的工作移交過程十分順暢。離職當(dāng)天,上司約我進行交流,話語里透露出不舍,詢問我是否覓得了更佳的機遇。我回應(yīng)道:的確,我將去追尋更理想的人生。
最大的阻力,來自雙方的父母。
我母親在電話中哭泣著表示,你們在上海過得不錯,為何突然離開?童童的學(xué)籍問題如何解決?你們將來年老后怎么辦?那里畢竟是上海。
陳凱的家人立刻趕到了我家,客廳中,他父親用力拍打茶幾,聲音非常響亮,"這太不像話了,根本就是胡來!陳家的后代,絕對不能去那些偏僻的地方!"
陳凱沒有與他們爭執(zhí),他把我拉到近前,平靜地對兩位長輩說,爸,媽,早些時候,他以為成功,就是要在上海擁有車子房子,找到體面的職業(yè),但現(xiàn)在,他明白成功,是看到妻子的面容帶著喜悅,是兒子能夠健康快樂地成長,是每晚都能回到家中,與他們共進晚餐。
我們并非要離開上海,而是決定采用更契合自身需求的生活模式。財富永遠無法積累到極致,然而家人的相伴時光,一旦流逝,便再也無法挽回。
他的一番話,讓兩位老人陷入了沉默。
離開之際,老母親攥著我的手,眼眶泛紅,將一張儲值憑證塞進我掌心,對我說,她明白,這些年來我承受了許多不易,阿凱那小伙子,本性不壞,只是過于固執(zhí),囑咐我們今后要相互扶持,幸福美滿。
我把卡推了回去,“媽,我們不委屈。我們只是想換個活法。”
搬家的那天,是個晴天。

我們未聘請專業(yè)搬家服務(wù),僅整理了部分承載特殊回憶的物品。包括一本頁數(shù)頗多的相冊,童童幼年時期創(chuàng)作的第一幅圖畫,以及陳凱初次為我烹制酸菜魚時所使用的那個陶瓷鍋具。
當(dāng)最后一個木箱被推進車廂,我朝那個我們耗費了半生心血,同樣禁錮了半生光陰的居所投去一瞥。燦爛的日光穿過寬闊的玻璃門,在地面灑落明明暗暗的影子,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籠罩在幻境之中。
“在看什么?”陳凱從身后抱住我。
“在跟過去告別。”我靠在他懷里,輕聲說。
“那我們,跟未來問個好吧。”他笑著,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
車輛發(fā)動,慢慢開出我們居住了十年的那個豪華社區(qū)。我從反光鏡中注視著那座逐漸退去的素色樓閣,一點也沒有不舍。
我明白,我們告別的,只是一個稱作“房子”的場所。而我們即將投入的,是一個名為“家”的明天。
【第七章:生活的本來面目】
我們購置的常州新居,位于京杭大運河畔的一個社區(qū)里。房屋擁有三間臥室和兩個起居室,還附帶一個寬闊的露臺。這個露臺正好朝著運河的方向,每天都能觀賞到各式船只從容地穿行而過。
芳芳替我們聯(lián)系了童童就讀的學(xué)校,那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學(xué),從家步行過去只需十分鐘路程。由于脫離了國際學(xué)校的競爭和壓力,童童變得格外快樂,并且很快結(jié)識了一幫能在巷子里盡情奔跑的伙伴。
陳凱目前的工作十分繁忙,不過已經(jīng)不會再有持續(xù)到深夜的會議和必須參加的社交活動了。每天黃昏時分六點鐘,我都能在廚房清晰地捕捉到他推門進來的動靜,緊接著便傳來他聲音洪亮的報備之語,表明自己已經(jīng)到家了。
我歇了半年,而后與芳芳在青果巷開辦了一家微型的書屋。這書屋面積不大,經(jīng)營狀況也僅能算平平,不過我每日能和心儀的書籍相處,和風(fēng)趣的訪客攀談,精神上感到十分滿足,心境也格外平和。
生活,終于慢了下來。
我們獲得了閑暇,在周末的清晨,沿著水道信馬由韁;我們積蓄了活力,在日暮的灶臺前,探索一道新式菜肴;我們培養(yǎng)了心境,在靜謐的夜晚,相伴欣賞一部經(jīng)典影片。
某個夜晚,我與陳凱在陽臺品茗,感受著晚風(fēng)輕拂,空氣中彌漫著運河帶來的濕潤氣息。眺望遠方,常州柔和的燈光閃爍,不同于上海的耀眼,卻讓人倍感寧靜。
“后悔嗎?”我問他。
他搖了搖頭,然后握住了我的手,表示他曾經(jīng)以為,需要把整個世界都奉獻給我,但在那一刻,他領(lǐng)悟到,我和童童,已經(jīng)構(gòu)成了他整個世界的全部意義。
我笑了,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透露說,他偶會思量,倘若那個夜晚,他未曾前往醫(yī)院,抑或即便到了那里,雙方依舊激烈口角,此刻的情形將會怎樣?
不存在假設(shè),我低聲回應(yīng),人生并非影視作品,無法重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彼此都心甘情愿地為對方,做出讓步。
確實,人生并非都有唯一解法,有人偏愛都市的喧囂與可能,有人沉醉鄉(xiāng)野的寧靜與閑適,并無所謂哪個更優(yōu),重要的是,能否尋得適合自身及親人安然的步調(diào)。
過去我們總以為,快樂在于不斷積累,渴望更多的錢財,更寬敞的居所,更高的職位。如今才明白,幸福其實需要不斷舍棄。要剔除那些非分之想,擺脫沒用的應(yīng)酬,擺脫那些讓我們難以承受的重擔(dān),這樣才能看清生活的真實狀態(tài)。
此刻,書房方向傳來童童的歡笑聲,他正通過視頻設(shè)備與爺爺奶奶交談。老一輩已經(jīng)認(rèn)可了我們的決定,他們時常惦記著孫子,偶爾會問起“常州這個地方挺理想的,下次咱們也過去體驗幾天”。
陳凱的手機鈴聲響起,來電者是同僚,雙方就某個技術(shù)層面的議題進行溝通。他移步到一旁接聽,談吐流暢,顯得頗為從容,然而面容上,已經(jīng)尋不到往昔的憂愁與倦怠。
我凝視著周遭景象,河面船只穿梭,遠方燈火點點,家中歡聲笑語,愛人相伴左右,內(nèi)心感到無比平和。
我最終實現(xiàn)了所向往的那種日子。這并非由于身處常州,而是因為我重新獲得了去愛以及感受愛的本領(lǐng),重新懂得了如何體會快樂。
我拿起手機,給那篇只寫了一半的微頭條,續(xù)上了結(jié)尾:
在常州短暫逗留一番后,坦白講,當(dāng)?shù)孛癖姷纳顮顟B(tài),著實令我無比向往。不過眼下,我已不再對他人產(chǎn)生羨慕之情。因為領(lǐng)悟到,名副其實的滿足感,并非存在于其他地方,而是蘊藏于你決心調(diào)整,并付諸行動的每一個此刻。
女伴們,倘若生存令你感到疲憊,切莫強撐。稍作停頓,傾聽內(nèi)心的聲音。也許,美滿僅在于一個方向上的調(diào)整。你們以為如何?